“阿梁,那位杨爵杨大人,结局如何?”
“都是个死撒。嘉靖皇帝那么虔诚,又是吃斋打醮,又是尊道捧道,都没能羽化成仙,何况这位铮臣最是反对长生不老、求仙问卜之邪门歪道了,不惜死谏,焉能有好结……”
“别跟我贫嘴,我是问真的。”
“唔,待我翻翻历史记录——时年岁频旱,帝日夕建斋醮,经年不朝;爵上疏极谏,立下诏狱,历五年不释。嘉靖二十四年八月,据说有神降于乩坛,世宗感其言,立释出狱。未逾月,尚书熊浃疏言乩仙之妄,复令东厂追捕。抵家甫十日,校尉至,又被逮系狱,三年始还。卒,谥忠介。”
楚楚听罢甚是感慨,“锦衣卫的诏狱臭名昭著,闻者色变。都说下了诏狱,很少有人能生还。杨大人却能在诏狱里关上五年而不死,端的是一身钢筋铁骨呀。且他给关了放,放了又抓,抓起来再关……两关两放,五年复三年,岁月就这么蹉跎过去了,他的官途还真是坎坷。”
又好奇问阿梁道:“这一回,他是第几次被抓啊?……嗯?好像不对呀,不是锦衣卫抓人吗?怎么会是东厂?阿梁,嘉靖朝哪里有什么东厂??”
“有,不出彩而已,光芒都被陆指挥使掩盖了。别在意细节了,依娜楚,我们不是早就讨论过了吗?这个世界根本就不是循着历史轨迹发展的。”
溪云初起日沉阁,山雨欲来风满楼。
宫中黑眚绝除,龙颜大悦,皇帝特赦天下。关在诏狱里被打得血肉横飞,屡濒于死的监察御史杨爵,亦在赦免释放之中。然而他到家不过十天,锦衣卫指挥使陆炳,亲率缇骑四人来到他位于陕西富平县的老家抓人。
由此可见嘉靖这一回是真的怒极,将陆炳都派出来了。
陆炳来得迅速,日夜兼程,路上一点儿没耽搁。
为什么?
要过年了。
寒冬腊月间,哪个愿意还在外面东奔西跑的?都想着早点办完了这趟差事,好尽快赶回家过年去。
进了富平县后,一路行来,陆炳等人见沿街各户均是悬灯结彩、张福贴联,准备迎接新年了。但到得杨家,院门外却是一派凄凉萧条景色。
似乎这位杨大人自己也预料到了皇上看了他那份奏折,必然不会放过他。为了不连累无辜的人,便遣散了奴仆,是以连个守大门的下人都没有。
陆炳带着人马在院门外踯躅了片刻,听见内里,兵荒马乱。
有女子的哭声,有男人的叹气。
还有个声音甚是着急:“您老还是出去躲躲吧。”
“躲?能躲到哪里去呢?率土之滨莫非王土。再说我为什么要躲?即使皇上真的派人来抓我回去打入诏狱,我为国为民,我问心无愧,我死而无憾,我一片丹心照汗青!”
先那道声音滞了滞,“我们都知道您是大大的忠臣,可皇上不知道,还不理解……”
“老爷,走吧,躲过一时是一时。好歹,你把今年这个年过了吧。家里有我在,如果朝廷真的来人了,我来顶着。”
“爹,这回凶多吉少,您要听娘的话……”
“哪回不是凶多吉少?行了,你们都别说了,总之我不会走的!要走,就只把小姐带走吧,这孩子也是命苦。”
“我不走,我死也要和爹娘在一起!”
陆炳以眼神儿示意,左右手下便上前来,将院门一脚踹开。
他施施然入内道:“走?呵呵,你们这是要走去哪里啊?”
院子里的人尽皆大骇。
陆炳用冷淡的目光将众人一一扫过。
檐下站着监察御史杨爵,他衣袍不整,帽子也歪了,想是被左右搀扶着他的那两名女子生拉硬拽才弄成了这样。
那二女,一位容貌昳丽,花钿绣袄,外罩了件宽袖中长衫,束粉底白花儿绸缎马面裙,衣着华美,光彩照人;另一个丫头模样,荆钗布袄,长得却甚是秀美端庄。
一步石阶下站着杨爵的夫人,年纪虽不大,却已两鬓风霜。丈夫不是在坐牢,便是在坐牢的路上。她神色淡然,想来对此已习惯了。并不去拉丈夫,不过手臂上倒是挽着个包袱,必是为杨爵收拾的。
还有个老仆妇,面带忧色地候在杨爵夫人身旁。
偌大的院子,统共就这么区区五个人了。
都在抹泪,眼眶通红。
因是刚刚正在经历生离死别的选择和挣扎才如此。
杨爵见来的人竟是陆炳,吃了一惊。须臾,他面色一片灰败。
知道大势已去,杨爵挣了挣,搀着的两个女孩儿便就不约而同地松了手。杨爵跨前一步,向陆炳昂然道:“陆指挥使,老朽跟你走就是了,万望你莫要为难本官的家人。”
陆炳却不作答,将他左手边那位华服女子看了又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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